活著的空白
這要從哪裡說起呢?我剛來到星幽界的契機,其實是大小姐不小心跌倒,抽獎卷隨風飄到侍者手上,就這樣誤打誤撞的出現了。雖然說這樣的出現出乎了她的意料,不過因為是所謂的"課金角",大小姐甚是滿意。雖然我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
那時大小姐才剛剛誕生,宅子裡面沒有多少夥伴,連多妮妲和雪莉都還沒來到這個家裡。大家都同樣失去記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就來到這裡,因而產生了共患難的意識吧?幾個人就像是小家庭一樣一起吃飯、出任務、談論興趣,這種生活似乎還不錯。
漸漸時間拉長,夥伴不間斷地加入。就如艾伯李斯特所說的「長江後浪推前浪。」為了因應對戰來說越來越強的敵手,大小姐的牌組裡面只能搭配那些低需求高攻的人,慢慢的滯留在家中的人變多了。這也不能怪大小姐,因為這就是事實啊。
鑑賞著人偶的圓潤眼球,觸摸似瓷似人體的臉龐,一點一點拼湊出來人的形體。每當我製作人偶時,腦中總有一種電流遊走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快要想起來了,最後卻每每像是海水湧起未達顛峰便退去。
我詢問那些早一步拿回記憶的夥伴,究竟拿回記憶的感覺是什麼?他們的說法總是這樣。「有種跑馬燈走過眼前,觸電的感覺。」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想要創造,還有破壞。想模仿人類的意義又是為何呢?而人類和人偶的差別又在何處?
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開一盞小燈,一個人陷在沙發裡思考著這些。「等自己恢復了記憶是不是就能解開這些了。」那時的我是這樣期待著。
不久前,宅子裡面終於有第一位戰士找回全部的記憶。包含來到這裡尋找的東西、死亡、遺憾。應該是高興的時刻,但以往和平融洽的氣氛卻參雜著某種不安,應該是主角的布列依斯和艾伯李斯特彼此面面相覷。當下的我們總以為恢復記憶應該所有事情就都解決了,沒想到那卻是問題的開始。
真的恢復記憶是正確的選擇嗎?現在的這個自己不也是"我"嗎?
如果恢復了記憶還可以回到現在這樣的生活嗎?抱著矛盾的心情看著更多人找回過去,瑪格莉特和傑多、羅索與阿貝爾、阿修羅及帕茉、甚至連瑪爾瑟斯以及雪莉。過去大家一同吃飯、聊天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像是場笑話一般。
那我呢?會不會這家裡某個與我交好的朋友是殺我的人,抑或是我殺的?
動手維修多妮妲因為任務而弄傷的機能,不想進入休眠狀態的她,要求我別關起她頭部的開關。
「博士,大小姐說今天要恢復我最後一段的記憶了。」多妮妲眨動那雙靈巧的薰衣草色眼瞳,高興的說能比雪莉早恢復記憶果然是因為她比雪莉還要認真工作的原因,一定能像我給她的繪本那樣與王子過著美好生活的吧?畢竟她是這麼努力的小孩嘛,一定會有好的結果的。她期望的說著。
零星的彩色碎片竄入多妮妲的胸口中,像是彩虹一般,斑斕的色彩淹沒了整個大宅,每次有人恢復記憶總要來這樣一次。世界像是停滯在那個時刻,我是多麼希望就這樣停滯下去。雖然多妮妲的身上散發出陣陣光暈,難以看清楚她的表情,晶瑩的眼淚在那雙我看過無數次的眼中打轉,像是堅忍著不想它落下。
在光芒消失的那煞那,眼淚也跟著應和著落下,我伸出手試著想抹去那不知為何落下的眼淚,卻被多妮妲一個揮手打下方要撫上的手。
「我不會原諒你的。」
她早已揚首,倔強夾雜著憤恨的眼神自我的臉上掃過,再也不留下一絲停留。
恢復記憶真的是件好事嗎?
倘若不是那我們留在此處的意義又何在?
失憶中的我與恢復生前記憶的自己哪個才是真正的我?
而「那個時候的我」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直至現在我也無法理解身為創造者的我竟會被自己的作品厭惡甚至產生恨。
人總是厭惡變化的。不安。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寧可維持現狀靜觀其變,而不願變成另一個不認識的自己。
先前的積極找尋現在卻漸漸滯帶下來,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如果尋找的是過去的幻影;對現在身處星幽界的我成了一種否定。然而接受現狀呢?漫無目的地活著又是這麼困難,尤其又是看不見盡頭的永恆。
以往人多吵雜的餐廳現在也沒有擊杯迎酒熱鬧的畫面,拿著馬克杯到咖啡機的位置沏了今天以來的第三杯的咖啡,如果是以前多妮妲一定會指著鼻子念著「博士!不要攝取過多的咖啡因!」這樣嘮叨,最後一把搶下我手上的杯子幫我端來溫度適中的熱牛奶。
「.....沃肯博士,你在嘆什麼氣。」倚著牆邊口中咀嚼著麵包的布朗寧從報紙上端探過頭來。他提醒我一路上從房間走到廚房甚至煮著咖啡都聽到我的嘆聲,原先不想理會,但是我那比人偶木質的臉還要僵的臉色,最終他還是看不下去找我攀談。
「什麼啊,原來是這個啊?」布朗寧撓了撓他那亂糟的頭髮。他也回復了第二段的記憶,作為對應角的身分說不定直至最後我們彼此與彼此的生死也有所關係。相對於我不想接受的心態,他倒是一臉坦蕩認為沒什麼。
「至少復活好好的活著吧?生命就是希望嘛。」他把手上的報紙隨便對折便扔回桌上,上頭點著標題「復活卡」這樣的大字。「就算是再殘酷殘忍的事,總會有所謂的轉機在的,偵探小說不是總是這樣寫的嗎?總是會化險為夷的。」他唸著他記憶中因為那個皮箱好不容易才燃起偵探魂的事情,他倒不覺得恢復記憶總是壞事。
「彼此之間就算交惡,也是因為雙方相信堅持的東西有所不同才會導致這種結果。就像你那個時候說的嘛,你有你的理由,即便那個理由不被他人理解,還有著非做不可的事。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很重要的事。
「不就只剩下前進了嗎?」留下這樣的隻字片語就乾脆灑脫的離開了現場。
房間中一尊尊的人偶靜悄的坐在玻璃櫃中。精緻的五官、歛下羽扇般的黑睫點綴著光滑白皙的皮膚,相貌身材相等的她們就像睡著了一般。倏然,一個金色長髮的女孩身影相互交疊在眼前,電子音此時規律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彷彿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深處,至今才被我喚醒。
像是演電影般,畫面中的「他」對著那女孩道聲早安。
「....早..安。」雖然不是很流暢姑且發出像樣的聲音。
多妮妲。那是「他」親手完成多妮妲的時候。那個時候的自己是很滿足的,微笑的看著心中的衝動完成的成品,成就感、安心感、以及不知名的感動充滿於心中。
但現在呢?
空白,卻也很空虛。
「沃肯,你最後的決定是什麼呢?」大小姐坐在專屬她的紅絨織布高腳椅上,隔壁古銅色木製書桌抽屜虛掩著,隙縫中映著鵝黃檯燈微微透露出五色水晶碎片。她正等著我的答覆。這一刻總得到來,心中殘存著那份猶豫陰暗的心情依然不散,從大小姐與雪莉相同橙橘眼瞳上倒映出我緊皺的眉頭,而布朗寧那句「只剩下前進」的話同時伴著耳邊。
就跟當初的大家說的一樣,如同走馬燈看電影那般流轉播送著劇情,彷彿不是自己卻同時感受到無比的熟悉,投影機轉動的影片斷裂的同時游走在腦部觸電感覺也停止下來。
空虛的那塊補足了嗎?我搖搖頭。最關鍵的那個鑰匙還沒明瞭。
沒有了回憶似乎無傷大雅,但是有了卻相對的多了許多色彩,即便那顏色是會把人嗆傷的赤紅,是會把人沉入絕望的墨黑。
一種真真切切活著的感覺了然於心,「只是想活著」,自己尋找的應該就是這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