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
細長的手是那男人最為驕傲的一襲風采,靛色絲質手套自腕延伸至指尖,輕拂過任何一處都留下無限眷戀。
這是他曾經走過的、曾經待過的,任何一處都是一幕回憶,支離破碎的在男人腦中接連組合而漸漸成型,有過明朗有過笑顏有過淚水,那是他的一切、他的曾經。懷念共同往昔,想念曾經,這才不是你啊。
──Walken.
清晨的夢總意外清醒。
這是男人睜開眼睛後第一個想法,微涼的手覆上額,透過接觸傳來的溫度逐漸清晰了思緒,而剩下的雜亂都被身旁走來的少女打理乾淨。「早安。」對上蒙著黑色絲綢的雙眼輕道問候,並接過關節手指端來的茶杯與溫熱毛巾。著一襲黑色禮服的少女即使眸子被蒙上卻也依舊惹得男人的喜愛,那是他曾追求的,同時也是在他手下創造出的生命。
輕喚住蓄有一頭湖綠色髮絲的少女,緩然轉身的動作便讓靛藍色眸子的主人傾心不已,拂過少女的關節手臂,滑涼的觸感與自身手上的溫度相輝映,毫無熱度的人造手臂在管線下接連起來,經過幾次改良後便能做出一些動作。「身體有覺得哪裡怪怪的嗎?」傾身輕聲問了少女一句,在搖頭後的靜默便是沃肯最滿意的回答。「回去吧,謝謝妳。」
在絲綢下的青藍色眼珠是沃肯挑選過的玻璃珠,在那雙手輕然將絲綢纏上後又是一種不同的韻味。他總是一味的沉浸在無數條管線纏繞以及綿延的機械聲中,為這樂此不疲也有著持續的熱情,若非這項技能在他手下依舊能有一番成果,或許他早已失去人生活下去的目的。
不過那都是來到這世界前的事情了。曾經充滿光彩的眼界在某一天未知悄然消失,之後的回憶,就是從此處起步的──星幽界。
在他身邊還存在的,就僅於一手精湛的醫術以及腦內還有的自動人偶資料。雖說詫異,沃肯能做的也剩下接受和嘗試。尋找一切去理解現實,甚至嘗試明白他前生都未能知曉的人生意義。追逐著時歲,迷茫不清的回顧以前空白,唯一能有所代價的,是他在來到此處時聽見的一字一句。
「助吾一臂之力……」不知何處來的聲音如此請求,然而剩下殘缺的字句都被他拋諸腦後,只因那幾句的關鍵讓其餘隻字都顯得多餘。
『到時汝必當能得到汝所望。』
他所追求的存在價值是否在今日就能得到一個切確的實現。或許「實現」這字眼在他身上早已不管用,沃肯還能抱持的,只是存心碰個運氣打算僥倖。並非不了解人之常情,見了過多的拋棄辱罵,如今身邊還存在的就是這些在他手下復甦靈魂的自動人偶。
泛白指尖用力握著的是他所期盼的、所奢望的,長久以來都未能了解卻一味追求的世界價值。然而這些理想卻在他毫無設想過的世界中逐步成形,自他手下誕生的性命,每一雙清澈眸子都是他精心下的成果,刻意的選擇了她們與生俱來的外表。
對他來說,那樣美好的觸感永遠只在自動人偶上找到慰藉。
柔軟的髮絲細細的散落在肩上,輕輕的被抓起紮成一束,細長的靛髮即使聚合也能富有不少的柔順樣子。手持聶子在無數的管路中徘徊,線與線連接間留過的是縝密過頭的心思,身旁待命的湖綠髮少女拿著放有手帕的托盤,安靜的站於不會妨礙沃肯工作的距離外。覆有絲質材料的雙手輕然放下器具,相觸平面工作台間的聲音刺痛氣流,飛快的消逝在耳間。放於窗邊的白玫瑰又掉下一瓣,每次的花落都讓沃肯感到詫然。遵循自然法則而生,人生卻不為此而活。那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褪下意識前的一陣安寧,亦或是清晨夢醒的一陣憔悴。
隨意翻過散亂在桌面上的介紹書籍,字裡行間描述著工具的使用以及人偶內部構造,早已熟知的內容即使再一次翻閱還是讓男人感到一陣歡愉。微勾嘴角便是現下最簡單的解釋,時光停留,他所設想的最佳生活莫過於此。
只遺憾,他無法停留在過去。
一顧抓取在眼前擺放的事物,回頭翻閱記憶的痕跡往往令沃肯心碎。就如那些掉落於窗台的玫瑰瓣般,僅能讓人當成回憶去懷念,那樣曾經完整的一朵花,曾經有過歡笑淚水的泛黃記憶。
風月26日,度過了無數個這樣的日子,從無任何一次讓他覺得有過感觸。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即使眼前所綻放的風景較過去不同,自從他失去過往、失去回憶的殘痛,曾經的那朵花依舊綻放著,遵循四季表現樣貌──在過去,在心中。
自來到星幽界開始,他的生活就穿插了許多意外的插曲,包括每個節日都固有的慶祝習俗,歷次都能充斥的歡樂笑聲都是這間宅邸所有的回憶。正因為不排斥這樣的每一天,他才能在這世界擁有了暫時豐富的回憶。在過去徘徊的歲月有著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顧忌、同時也擁有太多的疑惑,構造出的世界過於複雜而耽誤了無限思緒,即使不甘,也必須接受的殘痛事實──讓時間去沉澱一切,轉而平靜的失敗。那些人偶構造的知識,跟隨至今的故有技術。到了最後,他追求的一事一物依舊是個迷。
他所抱持的就只是一個現實,一個存在的秘密,甚至是他都未能知曉的本能。
慎密的思維總一次次打破假設,而那些碎片都在最後都成了罔顧的不必需品──在意的、奢求的、渴望的、無法得到的。
再度拾起的金屬聶子稍稍擦過人偶內部的管線,將另一條連接著電源的細管夾了出來,幾番清理後才將其重新放了回去,喀答一聲闔上外蓋,將少女的開關打開後,手部的動作較先前靈活了些,綁於腕間的黑色絲綢稍稍鬆去而掉了下來,就宛如窗邊的白色玫瑰,無力的癱軟於地。沃肯輕輕將其拾起重新綁上,輕拂了拂綠髮少女的髮絲才吩咐她待命。
重新將絲質手套戴上,覆住蒼白肌膚的布料對比起來顯得黯淡許多,將束於靛藍色髮絲的髮圈抽去,一幕長髮又隨舉手投足而晃動。
至今依舊未能放手那股懷念,憶不起然而又是個牢實扣於心底的缺。
持續行進的時間沙漏,在最終風化為碎片而刮過心底,構築一片色彩而犧牲的基底。再度放置視線落於那早已催殘不堪的白色玫瑰,剩餘幾片殘瓣牽連而被風吹著,彷彿下秒便會落地的脆弱促使沃肯起身將花瓶稍稍移了進來,可惜在轉身後那僅存的幾瓣便掉落於地,蒼白的指將其拾起,未經蹂躪的平整在沃肯手中顯得柔弱,倒是還插於瓶裡的枝葉則顯得蒼老許多。
輕微嘆息所透出的憔悴遠比手中花瓣更容易逝去,荏苒歲月一次次剝離時光,存活於秘密間的無知總在這之間被隱沒甚至嵌入心底。
相較於世界的存在,無窮盡的秘密總是需要壽命,同時也需要時間。
不知何時,他早已習慣了這個世界的運作,每日固定的吵鬧又或是人偶所指定的任務。在冥冥中,他擁有的遠比過去的存在要有意義多了。
清脆的敲門聲硬生生打斷了沃肯的思緒,外頭那名綠髮少年所掛的制式微笑一如往常,手上遞出含有封臘的別緻信封,裡頭潦草但努力工整的字跡很明顯是那位人偶少女親筆所寫。他笑了笑,淡淡的弧度於唇角間綻放,恍若方才那株殘存的白色玫瑰早已消逝於他的腦海中。
因侍者邀請引領下,沃肯穿著工作的白袍走至一如往常的慶祝大廳中,那位人偶少女,引導戰士向前的精神領袖在侍僧牽領下早將酒會開幕完畢,長型的木桌被蓋上了單調的桌巾,就如男人所喜愛的格調,大廳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樸素又帶有奢華感。
那是他曾尋找已久的歸屬感,即使從不屬於此地。少女的那抹微笑往往是對亡靈最大的包容,即使她想的從不和心中所有牽繫,將戰士的過去尋回,陪伴每一段的甦醒記憶,彷彿曾經逝去的都能添上一筆鮮豔,甚至在現下的體會多出另一種羈絆。
在歡愉舉杯間,沃肯僅是上浮了一抹嘴角。眼前毫無假設過的現今恍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就算這其中有太多的缺陷以及不完美,多愁善感的情調在時間沖刷下流逝。然而沃肯對此總是一抹淡然微笑。他奢求的不多,卻被給予超乎想像中的份量,若說真心,他寧可相信這是少女待人的一種方式。
時間總是能將人引領至不同的層次面,不論於過去、現下、未來,曾經存在的那份現實或是意義,那些本就在他活著時分成為了秘密。那些他所尋找的,至今從未放棄的,渴求能在世界角落追回的,一點一滴於他的大腦中拼湊出曾經的理想。花開花落,所有的自然生機依順舊有的固定順序,他看著這片大自然所給予的豐富碎片,奢望從中能得到一些什麼亦或線索。然而當回過神來,上秒還綻放的白瓣早已紛紛落地。
綻放在過去的玫瑰殘存枯枝,曾經灑落的每一瓣每一葉都存有無限意義──就如他房中那早已凋謝的玫瑰。
輕啜了口玻璃杯中的香檳,站於人偶後方安靜的看著為他所舉辦的酒會。少女轉頭過來朝他微微一笑,那雙水藍色眸子帶的是沃肯所定義的誠心。
『祝沃肯生日快樂!』那名人偶這樣說著,男人就只是保持著那抹弧度。細細咀嚼字裡行間,然而他能感覺到的只剩下溫馨。
──相信在這世界能獲得許多有趣的經驗。
Happy Birthday, Walken.
fin.